夏天的哈尔滨街头,八月,飞絮没了。忽然一个身影穿梭在人流中。我先是盯着那身黑衬衣中长袖,配白T,哈尔滨的中午其实汗黏——怎么还有人这样扛着。靠近一看才认出来,居然是李双江。那副黑色皮鞋踩在米白色裤脚旁边,像极了某个我童年记忆里的画面。只是,现在他好像更瘦了,脸上的褶子和手背上的青筋,都在提醒他已是八十六岁。
旁边几个本地老人路过,低声咕哝了一句,“咋还穿这么多啊”。我忍不住想,他可能还是怕冷吧,老年人经常这样,哪怕阳光很亮。又或者,是一种习惯,像故乡的冷意一直在身上残留。哈尔滨八月其实不算最热的时候,但街头小贩们也都是一件短袖,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穿得敞亮,说不定他们早已习惯了南方的热浪。
李双江的头发黑得反光,在阳光下甚至有点诡异。他其实头发早就不是原来的颜色了。邻居老太说过,“都染的,年轻那会儿是没这么黑”。照片里偶尔还会看见几丝白发,但今天一根也没露出来。人到了这个岁数,爱美也变成一种倔强。我有点不太认同染发,觉得何必呢,经历过太多,就别折腾了。但看他眼里泛着亮光,狼狈或许也是种自信?
中华巴洛克那一条街,他走得很慢。哈尔滨的步行街风格总有种说不出的旧派气息,大爷们晒着太阳打盹,突然围上一圈人都举着手机。他一点没有明星架子,微微笑着,有些疲惫地跟每个上前打招呼的人点头。一个中年男子戴着眼镜,穿得像冬天才需要的外套,很虔诚地跟李双江握手,一边说着童年的回忆。他那一刻站在故乡,眼神好像飘回了二十世纪末。
其实李双江并不是总与哈尔滨有关联。有时候我觉得,他的实际生活和故乡的温度早已断开了。但这一刻,两者又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拼起来。旁边一个摊贩翻着烤肠,说:“还是咱们这鸽笼老漂亮。”那个“鸽笼”,竟然是梦鸽的谐音,内心奇妙地串线。
据说他年轻的时候,每次出门都有点虎背熊腰,身板子大得吓人,现在瘦了,裤脚都松松垮垮。有人在旁边悄声讨论,“是不是锻炼太过?”老年人一般也不会刻意去瘦,但谁也解释不了身体的变化。保养这种事,或许是无声的争斗。
李双江的嗓子其实早已不如前些年。高音唱不上去了,偶尔在小舞台表演,观众给的掌声都是带着回忆滤镜的。大舞台上已经见不到他的身影。可偏偏每次回到家乡,迎接的人群就会忽然变多,那些原本只看短视频的大妈、小干部都变成了小粉丝。有时候热情其实也是怀旧。
他这次居然没带梦鸽。有人嘀咕,是家里有事吧。查了下他和梦鸽结婚快三十五年了,梦鸽小他二十七岁,陪伴成了李双江最重要的事。有一回在机场见到他们一起推着行李,梦鸽几乎是全程照管,感觉像是女儿和父亲。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有老夫妻最终的模样。只这次,在老家看不到梦鸽的身影,有点落单,路人也觉得奇怪。
李双江和自己的儿子,那点心结应该没人能解吧。儿子李冠丰,据文件显示原名李天一,今年二十九。据说因案在2013年被判十年,如今应该已经出来了。周围都在猜测父子相处有没有“冷静期”。但李双江在哈尔滨走街串巷,身边没有任何与儿子有关的气息。听到有人在商量:“老李心里估计还是疼儿子的,毕竟血脉啊。”这句我很难苟同,或许真正的痛只有父子自己知道。
说到往昔,李双江其实还有一位前妻。这是坊间冷知识,他和梦鸽是二婚。梦鸽一直像小姑娘一样守着他。对老年人来说,伴侣变成最后的亲人。偶然在某个采访看到李双江站在梦鸽身侧,正襟危坐,与以往大众认知里的文质彬彬有几分不同。岁月有时候会把人的神态磨出一层特殊的光。
哈尔滨总给我一种故人难聚的感受。街头新房子拔地而起,却有人在老胡同里唱一曲《红星照我去战斗》,这首歌其实很适合李双江,虽然现在他的嗓子已经略显沙哑。
李双江走得很慢。我觉得他是在拖延离开的时间,也是每个游子回家后必有的仪式。或许他看着街边的冷饮摊,也有点嘴馋,但谁也没看出来。
后来我才反应过来,自己站在人群里,居然在观察一个唱歌的大师变老的瞬间。朋友突然冒出一句:“他回老家就是开心。”也许本就是这样,只是这种开心里藏了太多说不清的旧事。
其实今时今日,李双江的身影已然有点透明。他的故事又会被下一批年轻人淡忘。但哈尔滨的夏天、老巴洛克街区和他的瘦影,还是组成了今天的一块拼图。
你见过像李双江这样“穿两层衬衫”的老人吗?或者曾经在家乡的街头偶遇过过去的名人?那种微妙的认知错位,会不会让你突然对时间多了几分敬畏?等会儿在门口的冰棍摊试试——看老板听不听李双江的老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