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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禁城,户部银库。
这里的空气似乎比皇城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冰冷、凝滞。
年轻的弘治皇帝朱祐樘,身着一袭略显陈旧的龙袍,正静静地站在这座号称大明心脏的库房中央。
他的面前,不是预想中堆积如山的银锭,而是一片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景象。
零星的银箱孤零零地摆放着,像是一片墓地里的墓碑。
户部尚书周经跪在地上,头几乎埋进了冰冷的地砖里,声音颤抖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“陛下……国库……空了。”
朱祐樘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缓缓蹲下身,伸出瘦削的手,轻轻抚摸着一口箱子上的铜锁。
那上面冰冷的触感,仿佛能穿透皮肤,直刺心脏。
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,在冷宫中不见天日的六年,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恐惧。
他以为登上了皇位,就能让这个帝国重焕生机,让百姓不再流离失所。
可现实,却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。
国库空了,拿什么去赈灾?拿什么去戍边?拿什么去支撑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?
他的目光越过周经颤抖的肩膀,望向身后那群噤若寒蝉的文武大臣。
他们有的低头不语,有的眼神闪烁,有的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。
朱祐樘缓缓站起身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“朕听说,兵部有个叫刘大夏的,是个能臣。”
01
刘大夏这个名字,在京城的官场上,算不上如雷贯贯。
他更像是一块被扔在角落里的石头,棱角分明,却也毫不起眼。
当皇帝的旨意传到兵部时,兵部尚书余子俊的表情十分古怪。
他实在想不通,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一个人。
刘大夏时任兵部职方司郎中,一个不大不小的官。
平日里沉默寡言,埋首于故纸堆中,整理着那些早已被遗忘的边防图册和军报。
他从不参与党争,也从不巴结上司,在同僚眼中,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。
甚至有人在背后议论,说他当年烧毁郑和下西洋的海图,是断了大明财路,罪该万死。
这样一个人,皇帝召见他,是为了什么?
没人知道答案。
刘大夏自己,似乎也有些意外。
他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官服,整了整有些歪斜的帽翅,便跟着传旨的太监,一步步走向那座帝国的权力中心。
奉天殿内,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朱祐樘坐在高高的龙椅上,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。
刘大夏跪在殿中,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目光,有好奇,有轻蔑,也有戒备。
“刘大夏。”皇帝的声音响起,清冷而直接,刘大夏。”皇帝的声音响起,清冷而直接,“你可知,朕为何召你前来?”
刘大夏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帝。
“臣不知。但臣猜想,或与国库空虚有关。”
此言一出,满殿哗然。
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,谁都不敢轻易触碰,这个小小的兵部郎中,竟敢如此直言不讳!
户部尚书周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
朱祐樘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。
他要的,正是这种敢于直面问题的人。
“说下去。”
“是,陛下。”刘大夏的声音依旧平稳,是,陛下。”刘大夏的声音依旧平稳,“国库之虚,非一日之寒。根源不在于开销过大,而在于活水不来。”
“何为活水?”
“百姓。”刘大夏只说了两个字。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天下财富,皆出于百姓之手。朝廷征税,如从江河中取水。然则,取水过度,江河便会干涸。江河一旦干涸,我等皆为鱼鳖。”
这番比喻,浅显易懂,却又振聋发聩。
殿上的大臣们,脸色各异。
有人点头沉思,有人却嗤之以鼻。
内阁首辅刘吉往前一步,冷哼一声:“一派胡言!朝廷税制,乃祖宗之法,岂容你在此妄议?百姓刁顽,若不严加征管,他们只会逃税避税,国库只会更加空虚!”
刘吉乃三朝元老,门生故吏遍布朝野,权势熏天。
他的话,分量极重。
刘大夏却不卑不亢,缓缓转向刘吉。
“请问刘阁老,一亩田地,产粮几何?官府抽走几何?百姓所剩几何?所剩之粮,可够一家老小糊口?”
一连串的发问,让刘吉顿时语塞。
这些具体的数字,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内阁首辅,哪里会去关心。
“这……自有底下官员核算。”他支吾道。
刘大夏的嘴角,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,那弧度里,带着一丝悲凉。利在何处?在官,在商,唯独不在民。”
“百姓辛苦一年,织出的丝绸,换不来过冬的棉衣。长此以往,谁还愿意养蚕缫丝?无人织布,丝绸从何而来?税收又从何而来?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响,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上。
“竭泽而渔,非理财之道。是取死之道!”
最后六个字,如同一记重锤,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朱祐樘的呼吸,变得有些急促。
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双在黑暗中挣扎的眼睛,看到了一个庞大帝国身躯上,那些正在不断溃烂的伤口。
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大夏,这个看似平凡的官员,身上却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锐利。
这个困扰了他无数个日夜的难题,似乎在这个人这里,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。
然而,要将整个帝国的财政大权,交到这样一个毫无根基、四面树敌的人手上,这无疑是一场豪赌。
赌赢了,大明中兴。
赌输了,万劫不复。
整个大殿,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龙椅上那位年轻的帝王身上,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。
02
朱祐樘彻夜未眠。
他遣散了所有宫人,独自一人坐在乾清宫的书房里。
桌案上,堆满了各地送来的奏折。
字里行间,充斥着灾荒、民变、边患……每一个字,都像一根针,刺痛着他的神经。
他想起了刘大夏白天在殿上的那番话。
“竭泽而渔,是取死之道。”
这句话,像一口警钟,在他耳边反复敲响。
朱祐樘的出身,注定了他比历朝历代的任何一位皇帝,都更能体会到“百姓”二字的重量。
他的母亲纪氏,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。
他的童年,是在万贵妃的阴影下,东躲西藏,靠着宫中太监宫女的冒死庇护,才侥幸存活下来。
他吃过馊掉的饭菜,穿过打满补丁的衣服。
他见过底层最深切的苦难和绝望。
所以,当他听到刘大夏说出那句“百姓所剩之粮,可够一家老小糊口”时,他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。
他知道,刘大夏说的是真的。
这个帝国,病了。
病在根上。
而那些饱读诗书的阁老大臣们,他们谈论着圣人之道,谈论着祖宗之法,却唯独忘记了,支撑起这一切的,是千千万万个活生生的人。
天色微明时,朱祐樘终于做出了决定。
他要用刘大夏。
不仅仅是任用,而是要将他推到风口浪尖,赋予他前所未有的权力。
早朝之上,当皇帝的任命宣布时,整个朝堂炸开了锅。
“陛下,万万不可!”
“刘大夏一介兵部郎中,毫无理财经验,岂能担此大任!”
“请陛下三思,勿要因一人之言,动摇国本!”
反对的声浪,如同潮水般涌来。
以内阁首辅刘吉为首的保守派官员,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,恳求皇帝收回成命。
他们无法接受,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,即将凌驾于他们之上,掌管大明的钱袋子。
这不仅是权力的失落,更是对他们一生所学和经验的彻底否定。
朱祐樘冷冷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一片人。
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愤怒、不甘,也看到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。
他们在恐惧什么?
恐惧改变?
还是恐惧一个不再被他们掌控的财政体系,会让他们失去中饱私囊的机会?
“朕意已决。”
朱祐TCP樘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他缓缓站起身,目光扫过每一个人。
“朕给刘大夏三年时间。三年之内,若国库不能充盈,朕自会治他的罪。但在此之前,谁若敢阳奉阴违,暗中掣肘,休怪朕的尚方宝剑不认人!”
说完,他拂袖而去,留下满朝文武,面面相觑。
刘大夏被任命为左副都御史,巡抚天下盐政、漕运、关税。
这是一个全新的职位,权力之大,前所未有。
他几乎掌控了帝国所有的经济命脉。
刘大夏上任的第一天,没有去崭新的官署,也没有去拜会任何一位同僚。
他只做了一件事。
他向皇帝讨要了一份特殊的权力——查账权。
他要查的,不是国库的账。
而是那些与皇室、勋贵、内官监相关的产业的账。
这些产业,遍布全国,历来都是 untouchable 的禁区,它们享受着免税的特权,却侵占了大量的国家资源。
消息一出,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。
所有人都明白,刘大夏这是要动真格的了。
他点的第一把火,就直接烧向了那些盘根错节的权贵势力。
一时间,暗流涌动。
无数双眼睛,在暗中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任巡抚。
他们就像潜伏在水草下的鳄鱼,等待着机会,准备将这个闯入者,撕成碎片。
而刘大夏,对此仿佛一无所知。
他带着几名从兵部挑选的,同样是性格耿直、不善变通的下属,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账册之中。
他要从这些错综复杂的数字里,找到帝国病症的根源。
他知道,前路必然是荆棘密布,甚至可能是万丈深渊。
但他别无选择。
因为在他的背后,站着一个同样孤独,却无比信任他的年轻帝王。
他不能输,也输不起。
03
查账的过程,比刘大夏想象的还要艰难。
阻力,来自四面八方。
他派出去的核查官员,有的被地方势力拒之门外,有的收到了装有匕首的恐吓信,更有甚者,在返京的途中“意外”坠马身亡。
账册本身,更是被做得天衣无缝。
每一笔开销,每一项收入,看上去都合理合法,找不到任何破绽。
刘大夏知道,他面对的,是一个组织严密、运转多年的庞大利益集团。
他们用一张无形的网,将整个帝国的财富,都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。
想要撕开这张网,常规的手段,根本行不通。
这天深夜,刘大夏的府邸,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,怀恩。
怀恩是宫中的老人,伺候过三代帝王,为人正直,深受朱祐樘的信任。
他没有多余的寒暄,只是将一份薄薄的册子,放在了刘大夏的桌上。
“这是陛下让咱家送来的。”
刘大夏打开册子,只看了一眼,瞳孔便猛地一缩。
那上面记录的,是近十年来,宫中各项用度的采购清单和价格。
比如,一支最普通的狼毫毛笔,采购价是五钱银子。
而在市面上,同样品质的毛笔,只需要二十文钱。
价格相差数十倍。
这其中的差价,去了哪里?不言而喻。
“刘大人,这只是冰山一角。”怀恩的声音很低,刘大人,这只是冰山一角。”怀恩的声音很低,“这张网,根在宫里,枝叶在外。您在外面查,是查不出东西的。”
刘大夏沉默了。
他明白了皇帝的用意。
皇帝这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,给他递上了一把最锋利的刀。
一把可以从内部,剖开这个腐烂肌体的刀。
“多谢公公。”刘大夏合上册子,郑重地向怀恩行了一礼。
怀恩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。
“大人保重。您要对付的,可不止是外廷的那些大臣。”
说完,他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。
刘大夏手握着那本册子,枯坐了一夜。
他知道,一场真正的风暴,即将来临。
几天后,刘大夏一反常态,停止了所有对外廷产业的核查。
他上了一道奏折,奏请皇帝,整顿内帑。
所谓内帑,就是皇帝的私人金库,其收入主要来源于皇庄、内官监经营的各项产业。
这道奏折,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,激起了千层浪。
自古以来,外廷不干涉内宫,是约定俗成的规矩。
刘大夏此举,无疑是打破了禁忌。
反对的声音,不仅来自外廷,更来自后宫。
尤其是当朝的张皇后,她的娘家,就经营着好几处皇庄。
刘大夏的奏折,直接触动了他们的核心利益。
一时间,弹劾刘大夏的奏章,如雪片般飞向乾清宫。
说他“觊觎内帑,意图不轨”,觊觎内帑,意图不轨”,“离间君臣,祸乱宫闱”。
各种罪名,应有尽有。
连一向支持他的皇帝,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。
朱祐樘将刘大夏召入宫中,书房里,只有他们君臣二人。
“刘爱卿,你可知,你现在已是众矢之的?”皇帝的语气中,带着一丝担忧。
刘大夏却显得异常平静。
“臣知道。”
“那你为何还要如此?”
刘大夏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。
“陛下,臣若不如此,国库便永无充盈之日。
“陛下请看。这是大明疆域图。图上红色的区域,皆为皇庄、勋贵、藩王所占有的土地。这些土地,占据了全国最肥沃的田地,却从不向国库缴纳一文钱的税。”
“不仅如此,他们还利用特权,垄断了盐、铁、茶、丝绸等众多暴利行业。他们就像附着在帝国身上的巨大水蛭,一边吸着帝国的血,一边让那些真正为帝国创造财富的百姓,流血流汗,却食不果腹。”
“臣要整顿内帑,并非觊觎皇家财富。臣只是想让这些本该属于国库的财富,回到它应该在的地方。”
“臣要做的,不是从百姓身上刮取更多,而是要让那些不劳而获的权贵,把他们多吃多占的,吐出来!”
这番话,掷地有声。
朱祐樘看着图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斑块,双手,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。
他知道刘大夏是对的。
但是,要向自己的亲族,向那些与皇室休戚相关的利益集团开刀,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决心。
一个不慎,就可能引发剧烈的动荡。
就在君臣二人相对无言,气氛凝重到极点的时候,一名小太监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。
“陛下,不好了!京郊的皇庄……皇庄出事了!”
刘大 夏的心,猛地往下一沉。
他最担心的事情,还是发生了。
那些人,为了阻止改革,已经开始不择手段。
他们点燃了一把火,一把足以将刘大夏和他所有努力都烧成灰烬的火。
04
京郊皇庄燃起的大火,不仅仅是烧毁了几座仓库那么简单。
它像一个信号,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的开端。
第二天一早,数百名自称是皇庄的庄户,涌到了紫禁城外,跪在地上,哭天抢地。
他们控诉刘大夏为了查账,逼死了他们的管事,断了他们的生路。
一时间,舆论哗然。
“酷吏”、酷吏”、“奸臣”的名号,被安在了刘大夏的头上。
朝堂之上,以内阁首辅刘吉为首的官员,更是抓住了这个机会,对刘大夏展开了猛烈的攻击。
他们要求皇帝立即将刘大夏革职查办,以平民愤。
甚至连一向中立的官员,也开始动摇。
毕竟,激起民变,这在任何一个朝代,都是足以让一名官员万劫不复的重罪。
压力,如同山一般,向着朱祐樘和刘大夏倾轧而来。
所有人都认为,刘大夏这次,在劫难逃。
然而,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面对滔天的舆论和朝臣的逼宫,刘大夏却异常镇定。
他只是向皇帝请求,给他三天时间。
三天之内,他必将查明真相。
朱祐樘顶住了所有的压力,批准了他的请求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政治赌博。
如果三天后,刘大夏无法自证清白,那么不仅他自己会身败名裂,连皇帝的威信,也将受到沉重的打击。
刘大夏没有去刑部,也没有去大理寺。
他直接去了事发的皇庄。
此刻的皇庄,已经是一片废墟,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的味道。
他绕过了那些哭哭啼啼的“庄户”,径直走向了庄子的最深处。
那里,有一片不起眼的菜地。
他蹲下身,仔细地翻看着泥土。
随行而来的官员都感到莫名其妙,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什么。
很快,刘大夏的脸上,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。
他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泥土,对身边的下属说:“去,把顺天府的仵作找来。”
第二天,刘大夏回到了朝堂。
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,只是呈上了一份检验报告。
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,那些所谓的“庄户”,他们跪在宫门前,膝盖上没有丝毫的磨损和泥土。
而他们哭诉被逼死的管事,尸检的结果,是死于中毒,死亡时间,远在火灾发生之前。
最关键的证据,来自那片菜地。
刘大夏在那片看似普通的菜地里,找到了大量被翻动过的痕迹。
而根据皇庄真正的老人辨认,那片地,是管事平时用来藏匿自己私产的地方。
真相,昭然若揭。
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陷害。
是皇庄的管事们,监守自盗,侵吞了大量的财产。为了销毁证据,他们不惜纵火焚庄,毒杀同伙,并雇佣了一批地痞流氓,假扮庄户,上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闹剧。
而这一切的背后,都隐隐指向了京城里的某个权贵势力。
当所有的证据,被一一摆在朝堂之上时,整个奉天殿,鸦雀无声。
那些刚刚还义愤填膺,要求严惩刘大夏的官员,此刻都低下了头,脸色一阵红,一阵白。
尤其是刘吉,他的身体,在微微地颤抖。
朱祐樘的目光,如同一把利剑,缓缓扫过底下的人群。
最后,他的目光停在了刘吉的身上。
“刘阁老,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?”
刘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汗如雨下。
“老臣……老臣有罪,是老臣识人不明,误信了谗言。”
“只是误信谗言吗?”朱祐樘的声音陡然拔高,只是误信谗言吗?”朱祐樘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朕看,是有些人,做贼心虚,想要借此机会,铲除异己,阻挠新政!”
这番话,已经说得极重。
刘吉瘫在地上,不敢再言语。
朱祐樘没有继续追究下去。
他知道,现在还不是彻底清算的时刻。
这张网太大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他要的,是让所有人看到他的决心。
“将所有涉案人员,全部缉拿归案,严加审讯!朕要知道,是谁,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!”
皇帝的雷霆之怒,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寒而栗。
这场风波,以刘大夏的完胜而告终。
经此一役,再也无人敢小觑这位从兵部走出来的巡抚大人。
他的智慧、他的坚韧,以及他背后那来自皇权的坚定支持,都让他的对手们,不得不重新估量。
而刘大夏,也借此机会,正式拉开了他改革的序幕。
他知道,仅仅查账,仅仅惩治几个贪官,是远远不够的。
他要建立一套全新的制度。
一套能够让帝国财政,重新走上正轨的制度。
这个制度的核心,就是他曾经对皇帝说过的那句话。
让利于民。
05
刘大夏的改革,是从盐政开始的。
盐,自古以来,就是朝廷最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,也是最容易滋生腐败的领域。
在当时,大明实行的是“开中法”。
商人需要将粮食运到边关,换取一种叫做“盐引”的凭证,然后才能凭着盐引,到指定的盐场去支取食盐,再运到指定地区销售。
但实行了上百年,早已是弊病丛生。
盐引,被少数与官员勾结的大盐商所垄断。
他们囤积盐引,操纵盐价,牟取暴利。
而普通的百姓,却要承受着昂贵的盐价。
与此同时,由于官府给出的粮价过低,商人们不愿意再往边关运粮,导致边防军粮,时常短缺。
国库,也因此收不上足额的盐税。
这是一个死循环。
盐商、官员赚得盆满钵满,而国家和百姓,却在承受着损失。
刘大夏要做的,就是打破这个循环。
他来到了全国最大的盐场——两淮盐场。
在这里,他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。
一边,是堆积如山,因为没有盐引而无法运出,已经开始发黑变质的官盐。
另一边,是无数衣衫褴褛的灶户(制盐的百姓),他们辛苦一年,却连温饱都难以解决,因为官府给他们的收购价,低到了尘埃里。
刘大夏没有在官署里听取汇报。
他走进了灶户们的茅草屋,和他们一起吃饭,一起劳作。
他亲眼看到了,一担盐,从海水到成品,需要付出多少的汗水。
他也亲口听到了,灶户们最深切的怨言和期盼。
几天后,刘大D夏颁布了他的新盐法。
核心内容,只有两条。
第一,废除开中法和盐引制度。商人可以直接用白银,在盐场购买食盐,官府按价抽税。
第二,提高官府对灶户的食盐收购价,并且,允许灶户将一部分自产的食盐,在规定区域内,自行销售。
这两条政策,看似简单,却是一场革命。
它直接斩断了盐商和官员勾结的利益链条。
它让市场,来决定盐价。
更重要的,是第二条。
它第一次,将一部分利润,明确地留给了最底层的生产者。
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
当新法公布时,所有的灶户,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他们祖祖辈辈,都是被官府和盐商压榨的对象,从没有人想过,自己居然也能分享到卖盐的利润。
“大人,您说的是真的吗?我们真的可以自己卖盐?”一个年老的灶户,颤抖着声音问道。
刘大夏点了点头。
“是真的。但你们要记住,你们自己卖的盐,只能在方圆百里内销售,而且价格,不能高于官府的指导价。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囤积居奇,扰乱市场。”
“当然,你们也可以选择,将所有的盐,都卖给官府。我们给出的新收购价,足够保证你们衣食无忧,略有盈余。”
他看着眼前一张张既兴奋又忐忑的脸,继续说道:
“本官知道,你们不信。没关系。从今天起,官府会先预付你们三个月的收购款。让你们先过个好年。”
“朝廷要的,不是让你们穷困潦倒。朝廷要的,是让你们有奔头,有活路。你们的日子过好了,才有力气产出更多的盐。盐多了,朝廷的税收,自然也就多了。这是一个双赢的道理。”
这番话,朴实无华,却说到了所有灶户的心坎里。
“双赢”。
这个词,他们听不懂。
但他们听懂了,“有奔头,有活路”。
那天,整个两淮盐场,都沸腾了。
压抑了数百年的希望,被重新点燃。
灶户们生产的积极性,被空前地调动起来。
盐的产量,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增长。
而另一边,那些曾经垄断市场的大盐商们,则如丧考妣。
他们失去了盐引这个最大的护身符,不得不和其他商人一样,用真金白银来竞争。
他们试图联合起来,抵制新法,甚至制造谣言,煽动闹事。
但这一次,他们失败了。
因为他们发现,他们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基础——灶户的支持。
那些曾经任由他们欺压的底层百姓,现在,坚定地站在了刘大夏和新法的一边。
因为新法,给了他们实实在在的好处。
给了他们,做人的尊严。
盐政改革的成功,只是一个开始。
紧接着,刘大夏将同样的模式,推广到了漕运、关税、矿产等各个领域。
他的核心思想,始终没有变过。
那就是,为生产和流通松绑,并且,永远要给最底层的劳动者,留下一份合理的利润。
他将这个比例,大致定在了“二成”。
官府拿大头,但必须保证,百姓的口袋里,能留下至少两成的纯利。
他坚信,这两成利,不是朝廷的损失。
而是朝廷,为帝国的未来,播撒下的最重要的种子。
当百姓的手里有了余钱,他们就会去消费,去改善生活。
市场的活力,就会被激发出来。
一个庞大而良性的商业循环,就会慢慢建立起来。
国库的充盈,只是这个循环所带来的,最自然不过的结果。
06
时间,悄然流逝。
三年,弹指一挥间。
弘治三年的秋天,朱祐樘再一次,站到了户部银库的门前。
这一次,他的身后,依然站着满朝的文武百官。
所有人的表情,都和三年前,截然不同。
那是一种混杂着期待、好奇,甚至是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。
三年来,刘大夏的名字,已经响彻整个大明。
他的新政,如同春风化雨,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这个帝国。
市面上的商品,越来越丰富。
南来北往的商队,络绎不绝。
曾经因为苛捐杂税而抛荒的土地,重新种上了庄稼。
流离失所的百姓,开始返回家乡。
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变化。
但这种变化,到底有多大?
没有人有一个确切的概念。
今天,就是揭晓答案的时刻。
户部尚书周经,亲自上前,用一把崭新的钥匙,打开了银库的大门。
“吱呀——”
沉重的库门,缓缓开启。
当门缝里的景象,映入众人眼帘的那一刻。
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没有空旷的地面,没有孤零零的箱子。
映入眼帘的,是堆积如山,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箱。
银箱一直堆到了库房的顶部,在昏暗的光线下,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芒。
由于银箱太多,甚至连库房的过道,都被占满了。
人们只能勉强在其中,开辟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小路。
这,已经不是充盈。
这是,满溢。
“陛下……”周经的声音,因为极度的激动,而变得有些哽咽。
他颤抖着,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,高高举过头顶。
“弘治三年,户部录得,天下税银,共计七百八十万两!除去各项开支,盈余,三百九十万两!”
“此数额,已超过太祖、成祖之时,为我大明开国以来,之最!”
“轰”的一声。
人群中,爆发出了一阵难以抑制的骚动。
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,给彻底震撼了。
短短三年。
从国库空虚,到盈余近四百万两。
这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奇迹。
朱祐樘的眼眶,湿润了。
他缓缓地,一步步地,走进了银库。
他伸出手,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冰冷的银箱。
这一次,他感受到的,不再是刺骨的寒意。
而是一种踏实,一种温暖,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。
他做到了。
他和他的臣子,一起做到了。
他缓缓转过身,目光在人群中,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刘大夏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,一如既往地沉默,低调。
仿佛眼前这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,与他毫无关系。
朱祐樘对着他,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,灿烂的笑容。
他没有说任何嘉奖的话。
但那一个笑容,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。
刘大夏读懂了。
他微微低下头,嘴角,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。
那一刻,君臣二人,心意相通。
他们共同开创的,是一个被后世史学家,称之为“弘治中兴”的盛世。
一个政治清明,经济繁荣,百姓安居乐业的时代。
而这一切的起点,都源于三年前,那个看似简单,却蕴含着无上智慧的理念。
理财,要留两成利,给百姓。
因为百姓,才是这个国家,真正的宝藏。
07
岁月流转,盛世的光景,终有落幕之时。
弘治十八年,为大明操劳了一生的朱祐樘,溘然长逝。
他走的时候,国库里,留下了足够支撑帝国运转二十年的财富。
他将一个富庶而安定的江山,交到了他唯一的儿子,朱厚照的手中。
也就是后来的,正德皇帝。
刘大夏,也早已告老还乡。
他走的时候,没有带走万贯家财,只带走了几箱书籍。
他婉拒了皇帝所有的赏赐,只求能安安稳稳地,回到故乡,做一个普通的田舍翁。
他以为,他建立的那套制度,可以像他希望的那样,一直运转下去。
但他错了。
他低估了人性的贪婪。
正德皇帝是一个天性爱玩的君主,他对治理国家,毫无兴趣。
他将朝政,交给了以刘瑾为首的“八虎”太监集团。
刘瑾,是一个权力欲和贪欲都极度膨胀的人。
他上台后,第一件事,就是全盘推翻了刘大夏的政策。
他嫌刘大夏的收税方法,来钱太慢。
他要的,是简单,粗暴,直接的掠夺。
他恢复了早已被废除的各项苛捐杂税,甚至巧立名目,增设了上百种新的税收。
美其名曰,是为皇帝,为国家,聚敛财富。
但实际上,那些财富,绝大部分,都流入了他和他党羽的私人腰包。
“留二成利给百姓”?
在刘瑾看来,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。
百姓,就是用来压榨的。
一成利,都不能给他们留!
于是,历史,开始了一个残酷的轮回。
曾经因为新政而焕发生机的两淮盐场,再一次,变得死气沉沉。
新的盐法,比过去的“开中法”还要严苛。
灶户们不仅要承受超低的收购价,还要缴纳繁重的“盐课”、盐课”、“灶课”、“人头课”。
他们辛辛苦苦产出的盐,所有的利润,都被官员和新的盐商,给吞噬得一干二净。
“利,全被他们贪了。”
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灶户,坐在自家破败的茅草屋前,对着一个前来暗访的年轻御史,喃喃自语。
他的眼神,浑浊而空洞。
“刘大人在的时候,不是这样的。他让我们有奔头。现在,没啦。什么都没啦。”
“那你们为什么不反抗?”年轻的御史问道。
老灶户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,像是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。
“反抗?怎么反抗?交不上税,就是杀头的大罪。不跑,就是等死。”
“跑?”
“是啊,都跑了。”老灶户指了指周围那些早已荒废的盐田和茅屋。
“去哪儿?”
“不知道。去山里,去海外,去任何一个……官府找不到的地方。”
百姓,全逃了。
这五个字,像一把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年轻御史的心上。
他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“弘治中兴”,想起了那个让国库三年满溢的传说。
他曾经以为,那靠的是什么神奇的理财之术。
直到今天,他才真正明白。
关键,从来都不是术。
而是道。
是为君,为官之道。
是与民争利,还是与民同利。
这是一个永恒的选择题。
几年后,刘瑾倒台。
人们从他的家中,抄出了数量惊人的金银财宝,其价值,甚至超过了当时国库的总和。
而此时的大明,早已是烽烟四起,民怨沸腾。
弘治皇帝和刘大夏,用尽一生心血所积累的财富和民心,在短短几年之内,就被挥霍殆尽。
远在故乡的刘大夏,听闻了这一切。
他没有愤怒,也没有悲伤。
他只是平静地,走到了窗前,看着窗外那片他亲自开垦的田地。
田地里,庄稼长势正好。
他知道,土地,是不会骗人的。
你给它几分汗水,它就还你几分收成。
你若想让它长久地为你产出,你就必须给它留下休养生息的机会。
治国,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
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那一声叹息,仿佛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。
那个关于国库和百姓的简单道理,清晰无比。
却总有人,假装看不见。
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采用文学创作手法,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。故事中的人物对话、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,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。